王小龍
  老肖假裝和顏悅色,讓我解釋一首詩。逐詞逐句地解釋,跟著他的手指頭。還好是別人的作品,北島或者是楊煉的。冬天,暖和的陽光斜照在他的手指頭上,我很不情願地跟著一路亂說,眼前小蟲子飛來飛去。不要以為老肖那麼好蒙,說不定他就是想稱稱我斤兩,你看他不停地把老花眼鏡摘下來又戴上去,眼珠子放得老大,狡猾狡猾的。
  老肖的桌子邊上放了把椅子,好讓他感覺是醫生在給人看病。《上海文學》的房間里每個編輯桌子的一側都放著一把椅子,只有老肖靠窗,被籠罩在陽光中,享受德高望重的優待。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中國啊,每個文學刊物的編輯部大概都像門診部,破桌子爛椅的就給人也給作品號脈處方。
  那時候編輯是可以打個電話寫封信把作者叫到編輯部來喝茶的。沒犯規,也沒違法,就是近來沒怎麼寫,或者稿子有點毛病,也可能其他方面,總之想教訓你幾句。寫詩的不太在乎,不服氣也不爭辯,不想改就不發表吧,什麼了不起。寫小說的比較頂真,據說他們時不時地要去編輯部爭個明白,很不像話。
  不,我其實還是在乎發表的,那時鉛印出來如果錯一個字會難過兩三天,哪裡像後來,誰把最後一行印到第一行我當假的。不不,我其實現在也還是在乎發表的,編輯說選了我自印本里的幾首,我說還是專門寫吧,機會請給我留著。
  我說說原因。對文學刊物來說,發表一些文辭詭異、內涵玄妙的詩比較合算,既對得起編輯的中文功底,又對得起文青偏愛半生不熟的胃口。如果希望發表的作品有反響有評論的話,評論這樣的詩最容易找到人了,這班學而有術的朋友,誰不願意表現你們不懂我懂?信不信,三十多年來這套文學勢利眼的花樣經沒多大改變。我這種怎麼白怎麼寫不過是日常生活普遍認識的詩,刊物發表要冒點落身價跌檔次的風險。至今記得人家指出我憑直接經驗寫作時的不屑,自慚形穢啊。沒什麼可抱怨的,既然選擇了與經院與虛偽為敵的寫作路數,咎由自取。讓我不至於孤立無援、舉目無親的原因之一,是這本刊物以它的聲譽站在我背後。我發表得不多,但相對當年也主張口語又寫得更好的詩人,我算幸運的,你想寫詩的人有多少啊,寫得好的又有多少啊。
  《上海文學》已經六十歲了,多麼奇妙,我也虛年六十,算是同齡。一本文學刊物對於作者意味著什麼,恐怕不能抹去一同走過的歲月。很多年過去,發生過很多事,想起離去的人物,憂傷不再凜冽,猶如冬日的陽光,它暖和地斜照進窗,讓你覺得身上的那層冰冷堅硬在分崩離析;想起仍在那房間里堅持為他人做嫁衣的人們,你發現自己在微笑,從午後到傍晚。
  老肖,肖崗,原《上海文學》詩歌組長、副主編,他的詩集在我書架上亮了。
  十日談
  《上海文學》之緣
  畫家從文學中得到了意外的圖式。  (原標題:陽光斜照的房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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